最長的棒球季
黃冠雄 -- 1996.12發表於「職業棒球161」
1996.10.30增修
我的棒球季並非開始於每年的春天，它開始於十餘年前的某一天，它也並非結束於每年的冬天，它將永遠不會結束--一個最長的棒球季。
比賽開始
印象中，第一場棒球比賽是不清不楚的，以後的每一場棒球比賽也是不清不楚的。
記得我還在讀國小，大約一九八０年左右，電視上一場全國少棒總冠軍賽，參賽隊伍是屏東縣屏光隊和某某隊，屏光隊的某位球員擊出一支滿壘全壘打，四比０，就這樣一直到比賽結束。
我不知道倒底後來他們參加遠東區，甚至到美國威廉波特去，有沒有得到冠軍，我現在應該有能力去查這方面的資料，不過我似乎不太想查，或許，如果我發現我的記憶是錯誤的，我就不知道我的「PLAY BALL」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了，棒球迷是需要知道本壘板在那裡的，這樣才可以朝著一壘、二壘和三壘跑過去。
也許，也就是這樣的心理特質，讓我成為棒球迷，我可以忍受少許的不確定感。
如同現在的情形一樣，球迷、球員和裁判，沒有一個人願意認真研究棒球規則，大家都在模糊的狀態下打棒球和看棒球，但是居然可以不停地玩下去，這是棒球奇妙的地方，大家都不太懂，大家也都不太想去懂，但大家都在玩。
很多人一起進去這個聖殿參觀，但是真正想瞭解的人似乎不多，或許吧！棒球沒有必要太認真。
站上打擊區
當第一次握住球棒時，彷彿世界就是你一個人的了，而且你認為你一定能打出全壘打。
我該感謝我的男性賀爾蒙，它讓我有勇氣去打棒球。第一次親手下去打棒球是在國小六年級，喜歡棒球才下去打的嗎？錯了，吸引女生的注意才是最大的動機。我是一個男女分班變態教育下的受害者，當有女生在時，就會表現無與倫比的神勇。搶著接球，搶著打擊，當然失誤時也特別難過。
現在，我又在球場上看到類似的情形，一對相擁的情侶，一個講解棒球時得意的眼神，兩顆渴望真愛的心。
有時候，人是需要話題的，棒球像個話題販賣機，而且它無限制的供應。
打擊出去，界外全壘打
有時候，我寧願我不要打那麼遠。
當你離成功只有一線之隔，你還是失敗了，你會更痛苦。
國中生涯除了讀書和談今天早上看到哪個漂亮的女生，剩下的一件事就是打球。
八○年代，我國成棒重返國際舞臺，優異的表現激起我心中的狂熱，在班上自組棒球隊，和別的班級挑戰。身高最高，體重最重，看起來體格還算不錯的我，理所當然的擔任第四棒，一壘手，或是右外野手。
某個禮拜天的下午，青年公園球場，大概是第五局，三個壘包上都有人，兩人出局，我上場打擊。一好一壞之後，一個外角球，我揮擊出去，天啊，飛的真遠，原來我會推打，只可惜是界外全壘打，如果再偏個一公尺，那就是我的生涯第一砲──滿壘全壘打，再下一球，我被三振出局。
從此之後一直到現在，我曾經加入過大學校隊，也打過一支慢速壘球隊，我都沒有擊出過任何一支全壘打。
那一擊的感覺似乎在每當我握住球棒時就會出現，因此，我想我能體會一些球隊的傷痛，例如波士頓紅襪隊，那種曾經那麼接近，卻又似乎永遠摸不到的痛苦。
接受新的暗號
第一次現場看球賽，比數絕對不會記得，你只會記得有多少人去看球，或是和誰一起去看。
國三，今天幾月幾日不重要，重要的是距離聯考還剩幾天。
我的老師生病住院，我和一群同學去看他，我問別人如何搭車，「台灣療養院（現在的台安醫院）？台視公司前一站就可以了。」離開醫院，我的一位好朋友問我要不要去看棒球，好啊！我們走去棒球場，一場國際棒球邀請賽，中華隊碰上韓國隊，比賽早就開始了，票也全賣完了，我們在正門口詢問，一位熱心的工作人員送我們兩張票，當時的我們非常高興，快步地走進球場。
那是在左外野，由於沒有位置，我們爬到了最高層，上萬人群在我們腳下。我注意到中華隊的左外野手宋榮泰，突然一個球朝左外野飛過來了，當天是下午比賽，我找不到球，只看到宋榮泰跑了一下就不跑了，瞬間我看到球了，它在我的左前方，像一隻白色的鴿子飛出了球場，落在球場外的走道上。
這是我從小到大看到的第二支全壘打，第一支親眼看到的全壘打，但也像屏光少棒的那一支，我同樣不知道是誰擊出的，我只能確定是個韓國人。
認識三年，我們的談話內容只有數學，那是我們兩個都很在行的科目，沒有想到打棒球不行的他，居然很喜歡看棒球，因此聊了一些棒球的東西，回到學校以後，我們時常邊吃便當邊談棒球，當然也談數學。
三個月之後，我們大吵了一架，從此不再說話，形同陌生人。再過半年，我們都上了高中。高三時聽到他在學校和別人傳接棒球時，被人打傷了左眼。後來上了大學，一個曾經和我約會的女生，她提到她的朋友曾被他追求過。
棒球仍然是棒球，始終沒有多大的改變，改變的是你身邊看球的人。
等到兩好三壞
情場如戰場，球場也如戰場，三角關係發生在球場。
大二，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去看球，兩個男人懂棒球，一個女人不懂棒球。兩個男人中間坐著一個女人，兩個男人四個小時都在聊棒球，語氣中同時希望兄弟象隊會贏，心中則希望自己贏得中間那個女人的心。一個女人旁邊坐著兩個男人，一個女人四個小時都在聽棒球，外表聽不懂兩個男人在講什麼，心中則不知道該選那個男人才會贏。
「我該投什麼球，會不會被打到？」
「我該使用什麼戰術，會不會成功？」
「我要不要盜壘，這是不是個好時機？」
「我該跟誰約會，哪個人比較適合我？」
「我要下注多大，賭哪一邊比較好？」
「我今天票價應該賣多少，警察有沒有在旁邊？」
「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」
一個棒球場，比賽場內的人想贏，場邊的人也想贏，只是想贏的東西不一定是球賽。
再度打擊出去，安打
喜歡是一件很奇怪的事，喜歡棒球是一件很奇怪的事，喜歡一個人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。
我問她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，她說那是上次去淡水玩的那一次，我一時興起，騎著機車載著她去找三芝永恆機電球場，我們在那裡看時報鷹隊練球。她臨時問了一個問題，什麼是打擊率，我講解了半個小時，從打擊率提到所有的棒球統計，她說他喜歡看我當時神采飛揚和口沫橫飛的樣子，從那時候起，她心中決定要好好和我大談一場戀愛。
那年我是雙冠王，兄弟隊摘下總冠軍，我交到了一個女朋友。
關於棒球最美好的事，不一定發生在球場之中。
通過一壘，通過二壘，三壘前被觸殺
我不曾碰過從喜歡棒球變成不喜歡棒球的人，我甚至不認為會有這樣的人存在，但我碰過兩個彼此相愛到不相愛的人，而且還真是活生生的例子。
「我們分手吧！」她說。
「好吧！，改天我再把妳放在這裡的東西送還給妳。」我說。
「不用了，送給你。」她說。
「我不要，妳拿回去」我說。
「我們還要繼續吵架嗎？你把它拿去丟掉。對了，恭禧你，你的棒球文章刊出來了，我在便利商店看到了」她說。
「謝謝，」我說。
「兩年來，我始終還是不太懂棒球。」她說。
「別這麼說，我也一樣，兩年來我仍然對古蹟沒有興趣。」我說。
「……」她沒說。
「好了，我要繼續去看球賽轉播了。」我說。
「兄弟嗎？輸還是贏。」她說。
「跟兩年前三個人去看那場不一樣，兄弟快輸了，不過我們兩個都已經先輸了，」我說。
「……」她沒說。
當年的棒球很統一，可惜我的愛情世界並未統一，它從三連冠跌到谷底。
棒球和愛情不同，過去的比賽記錄一定承認，不會反悔。
低頭走回休息室
每個打擊者都怕出局，但是，沒有一位打擊者不曾出局過，終究每個打擊者會學會坐在板凳上等待下一次的打擊機會。
我的一個朋友試圖安慰我，失戀的人是很需要情感性支持的，不過當他看到我居然還有心情看球賽之後，似乎覺得我根本就是沒有怎麼樣，我笑了一笑，我說一個無奈的比喻給他聽，告訴他只要你懂棒球，棒球就永遠不會離你而去，女人則未必如此。
我說棒球比女人好，因為，棒球不會跟你說：「你很好，不過我們太晚認識了，如果我們早一點認識，事情就不會這樣了。」，你想什麼時候接近棒球，棒球絕對會讓你接近，棒球是很博愛的。
棒球比女人好，因為，棒球也不會跟你說：「你很好，可惜你的爸爸不好，如果他有財產幾十億，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。」，棒球場上絕不容許有貧富差異，它只容許棒球知識的差異。有錢的人買個球隊，什麼棒球常識都不懂，沒錢的人買張票，什麼棒球常識都很懂。
棒球比女人好，因為，棒球也絕對不會跟你說：「親愛的，今天不行，我頭痛」，棒球只有打到頭的時候會很痛，況且自從室內球場出現之後，棒球賽皆會準時開打，它不會因為一些其他的因素取消比賽。
說完之後，我和他都大笑起來。
棒球的世界是多麼的清楚，多麼的精確，多麼的有秩序，甚至到一絲不苟的境界，誰的失誤，記錄簿上都可一目了然，不像現實世界中，我們多半無法知道是誰的失誤。
攻守交換，去防守
墨菲定律：當你帶雨傘出門時，絕對不會下雨，當你不帶雨傘出門時，你一定會被淋的像隻落湯雞。
墨菲定律在球場：當你今天狀況很好時，球絕對不會飛過來，當你希望球不要飛到你的守備區域時，它一定會過來。
你也只有一個選擇，接受它的挑戰。
「你今晚有空嗎？上次的事謝謝你，一起吃個飯，然後去看場電影如何？」另外一個女孩說。
「好，今晚有比賽，去看球好不好？」我說。
「好啊！以前就聽你提起過，這次帶我去開開眼界，我很想知道我爸爸和哥哥為何每天都在看現場直撥。」另外一個女孩說。
「對了，妳現在沒有男朋友，我現在也沒有女朋友，我們認識那麼久了，這樣好了，我想結束朋友關係，今晚當作第一次約會如何？」我說。
「哈哈，你很直接。」另外一個女孩說。
「我討厭觸擊。」我說。
「我不太懂你說的話，這是什麼意思？」另外一個女孩說。
「今天晚上你就會知道了，老地方，同一時間見。」我說。
「唉！我現在有一點害怕，說不定我是羊入虎口，送上門的肥肉。」另外一個女孩說。
「拜託，小姐，說不定我才是小紅帽。」我說。
當機會來臨時，一定要好好掌握，否則勝利女神會從你手上溜走。
第二次打擊
我們都喜歡看九局下半，兩人出局後的絕地大反攻，因為現實人生中有時候根本連九局下半都沒有。
「好久不見」他說。
「好久不見」我說。
「這位是我的女朋友，我帶她來看球。」他說。
「這位可能是我未來的女朋友，我也是帶她來看球。」我說。
「上次我們一起看球是在國三，中華隊大戰韓國隊」他說。
「你還記得那支全壘打嗎？」我說。
「我永遠記得。」他說。
「我也是。」我說。
千萬不要放棄，即使是九局下，兩出局，沒有壞球，兩好球，球數絕對落後時。
球季仍在持續中，每天都有新的比賽，你可以持續昨日的勝利，讓喜悅成平靜，也可以試著忘記那慘痛的失敗，從傷害裡恢復，棒球是如此，生命也是如此。
最長的棒球季，待續中……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