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心禍從口出

阿普 -- 1999.12.23發表於「球魂」
2000.1.21增修
夏日男孩

　遠在野茂英雄在洛杉磯捲起「Nomomania」的十五年之前，有一個來自墨西哥的新人投手 Fernando Vanlenzeula 也曾經在大聯盟捲起過一陣旋風。輿論界把那一回球迷們的狂熱取名為「Fernandomania」，算是所有「- mania」（為某特別族裔新球員的狂熱）之祖。在 1981 的那一年，他不止贏得了國聯的新人王（一如 1995 年的野茂英雄）；在國聯賽陽獎的投票裡，他也擊敗了 Tom Seaver，Steve Carlton，和 Nolan Ryan 這些你可能聽說過的傢伙。他有多厲害呢？其他隊伍給了他一個評號﹕「那個帶墨西哥腔調的 Grover Cleveland Alexander」，嘿嘿。這個評語不止恭維了他的投球技術，也損了他的長相，說他看起來像是個一百多歲的老頭。（諷刺他的歲數可能已經不止二十幾歲。）

　其實說他講話「帶墨西哥腔調」已經算是恭維他了，他新人的那一年，他根本就不會說英語。這是 Fernando 和野茂的一個共同點。面對著好奇的輿論界，道奇隊自然地為他找了個翻譯員﹕球隊本身的西班牙語播報員 Jaime Jarrin。Jarrin 先生對Fernando個人翻譯的工作態度可是如臨大敵，作得小心翼翼，戰戰兢兢地。在1985年3月的一篇報導裡，他回憶道﹕「我知道只要有一個誤翻的句子，或是產生一個對他的曲解，都有可能對他造成極大的傷害。因為它有可能成為一個對他不實的印象。而每個不實的印象，都有可能繼續被傳下去，而變成一個不實的『事實』。」

　這位Jamie Jarrin先生幹嘛這麼緊張呢？翻譯就翻譯嘛，有什麼大不了的關係。多慮得未免過頭了吧。是不是他西班牙語能力不足？還是英語不夠好？或是大聯盟棒球懂得不夠多呢？其實正好相反，正是因為Jarrin對大聯盟棒球和媒體運作瞭解得太深刻，他才會有這麼多的顧慮。他對大聯盟的瞭解有多深刻呢？嗯，好問題。我這麼回答好了，要是你有機會去 Cooperstown 參觀，在棒球名人堂裡他的牌子上，你會看到Jarrin先生的經歷有多麼的輝煌。

　Jarrin深深瞭解「不當言詞」的影響力。有道是禍從口出，說出來的話一旦被引用在新聞報導裡，它就有一份永久性，一句話有可能跟著你一輩子。道奇外野手 Raul Mondesi 今年八月份在蒙特婁對教練和經理謾罵之後，季後被交易掉早就已經是大家都認為是理所當然的推論。長年擔任道奇經理的Al Campanis，在1987年電視節目裡，因發表對種族的不當言詞而丟官，當他在1998年過世的時侯，新聞裡還是提著那檔舊事，11年前說的話一直跟著他進棺材。

　這一小半可以歸咎於媒體的炒作，體育記者在球季裡，有些每天得出三千字的稿子。新聞不夠怎麼辦，沒關係，芝麻小事加油添醋一下就有了。但是絕大多數的責任還是得落在球員的身上，球員對自己的發言應該非常非常地注意。美諺有云﹕「筆桿比刀劍更強大」，文字一旦流傳出去，對公眾輿論，一般大眾對球員們的印象，有很大的影響力。

　為什麼說這個呢？

　以上不諳英語的 Fernando Vanlenzuela 和譯員 Jamie Jarrin 的種種事跡，是在英文媒體裡，看到曹錦輝提到「洛磯隊投手不是很強，所以我想我在洛磯隊有機會早日升大聯盟」有所感觸而再度提出來作參考的。這句話是由曹錦輝的翻譯員 Ming Harber 女士口裡出來的。三個平面媒體﹕洛磯山新聞，丹佛郵報，Boulder 新聞的引句都大同小異，依照丹佛郵報的引句，曹錦輝說﹕「I realized Rockies pitchers aren't very strong here, so I think I have a better chance of getting to the major leagues as soon as possible.」

　說洛磯隊的投手不強。這種話在台灣說個十萬遍也無妨，洛磯隊的球員們多半不看中國時報、民生報、或是什麼大成報；在美國，私底下跟親朋好友說個五千遍也沒有關係。但是在正式的記者會上，或在被訪時，這種話連一遍都不能說，最好是連想都不要去想。這種話會得罪人。

　得罪誰呢？你想這些洛磯隊的投手們，在報紙上看到一個台灣來的十八歲業餘投手，對他們這些在大聯盟裡有好幾個寒暑功夫的投手們，發出這樣的評語時，會有什麼樣的想法？

　丹佛郵報對這句的評語是「壞話果然傳千里」（"Word sure does travel."）。

　多一個朋友不多，少一個敵人不少。曹錦輝可能因這句話而樹敵。洛磯隊的投手們不強，這種話我們說說沒有關係，我們只是觀眾。但是曹錦輝在春訓時就會踫到這群他口裡「不強的洛磯投手」們。這些隊友在看到曹錦輝在報紙上給他們的評語後，會不會對他不友善，孤立他，或是給他一點顏色瞧瞧呢？話是曹錦輝先說的，照一般習慣，有苦頭也是自討的。不過說起來，自己隊上的投手前輩們是最不該得罪的，他們是投球經驗和知識的重要來源。今年朴贊浩一直請教Kevin Brown他的投球姿勢是否對打者透露了投球內容；道奇救援投手新人，日裔的夏威夷人Onan Masaoka 有機會就請教 Jeff Shaw 如何對付某某打者。後輩投手有太多的地方需要受教。

　咱們只能希望Pedro Astacio 等來自拉丁美洲的洛磯隊球員們不看英文報紙，也希望洛磯投手們的大風吹繼續吹下去，使以後曹錦輝看到的洛磯投手跟現在的都不一樣。就當他先前是在數落別人吧--「啊！對啦，我那時候的意思就是那個（已被交易出去的）Darryl Kile在爛。不是在說你啦！」

　對一個十八歲，涉世未深的孩子來說。處事不夠圓滑，應對稍有不當是可以理解的。不過應對是可以教導的，經紀公司若是對大聯盟有相當的認識，應該知道新手對球隊投手實力指指點點是可議，而且是相當「顧人怨」的行為，因此經紀公司給予教導是必要的。「小孩子亂說話」、「說話失當得罪人」，都可能妨礙一個新手的前途。這幾天見識到丹佛郵報的專欄作家Woody Paige的文字，覺得還挺辛辣的，以後不要被他捉到什麼東西，那就有點受了。他已稍微嘲諷了洛磯隊一下﹕「現在洛磯隊終於能贏世界大賽，那個少棒的世界大賽！他們簽下了來自台灣的少年投手。」呵呵，美國人對台灣多年的少棒王朝還是有深刻的印象。

　其實曹錦輝的英文發言，目前完全得經過譯員，若是譯員能夠好好的控制曹錦輝的言詞，或是不失原意地修改曹錦輝的講法，還是有辦法不得罪人而表達幾乎相同的內容。「『我覺得洛磯隊的投手不強（"I realized Rockies pitchers are not very strong" ）』，因而選擇洛磯隊；可以改成『我想洛磯隊在投手方面可能有特別的需要（"I think Rockies may have a special need for pitching"），因而選擇洛磯隊』」。前者對現任的投手們有負面的評價，後者沒有，甚至後面的這個句子是一個連現任投手們都認同的事實。這兩句對我們來說內容差不多；不過對洛磯隊的投手們來說，兩句差別很大。

　電影「百萬金臂」裡面，有個老捕手教導新人投手如何受訪，如何回答記者問題，曹錦輝現在似乎需要這麼樣的一個人來照顧。

　陳金鋒的譯員在處理媒體這方面就表現得相當的圓滑世故。陳金鋒在洛杉磯時報上的發言，看得出廖姓譯員深知在棒球界說話謙遜、不求冒進的精髓。陳金鋒的回答包括，「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，我會好好地把握它」、「我不知道該期待些什麼」、「這一切都非常的令人興奮」；而當他被問到什麼時候計劃上大聯盟時，他回答﹕「我並沒有替自己設時間表。」

　這個就是「標準答案」！

　什麼時候上大聯盟的發言，盡量不要說，最好連想都不要去想。這種話說出來，給人一個「不知自己斤兩」，和「不知天高地厚」的感覺，這種事情根本是由教練團和經理們去決定的。這裡的關係複雜，包括你和球團之間，以及你和其他球員之間的互動。一百多個小聯盟球員裡面不到十個會有機會上大聯盟試試身手，彼此有競爭性和無法避免的心結，卻也都還是在一起打球的同隊隊友。「什麼時候會上大聯盟啊！」，或是「什麼時候希望上大聯盟」云云，在輿論裡永遠都不會討好。大家喜歡的是謙遜，就算這不是你天生的個性，裝一下也好。當然，太過份的謙遜也不太好，但是過分的謙遜對球員並沒有傷害力。

　在1951年，當紐約巨人隊連續輸了十一場之後，球隊高層決定昇一位在明尼蘇達小聯盟球隊的外野手到大聯盟母隊。當球隊官員打電話到明尼蘇達州要他上來時，那個球員卻說﹕「我球技還不夠好，我現在還不想去大聯盟。」巨人官員問道﹕「那你現在的打擊率是多少？」球員回答﹕「.477」。據說那個官員當場昏倒。這個就是一個過分謙遜的例子。這位外野手是誰呢？呵呵，不外乎是史上最強的野手之一。

　他就是 "Say Hey" 的 Willie Mays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