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泓志傷後的感想

阿普 -- 2000.4.20發表於「球魂」
夏日男孩

掛著《職業棒球》雜誌的記者證，我跟著當地報紙，聖伯那迪諾郡太陽報（San Bernardino County Sun）與企業報（Press-Enterprise）的兩名記者，走下了聖伯那迪諾奔馬隊主場的記者席。球賽才剛結束不久。我們走下左邊的觀眾席，經過球場左邊攝影區旁的一個小門，來到球場上。在越過主隊的休息區後，來到了奔馬隊的更衣室。

在那裡，我們找到了郭泓志。

大約在一小時半之前，他已經下了場，這時衣服早就已經換好了。兩名記者圍著他開始問東問西的，這時他臉上顯得有點不知所措。我想，十八歲的他大概還不習慣接受記者訪問吧。突然想起三個月前，本地眾多的華文報紙以「靦腆羞澀」來形容他，這時覺得還蠻貼切的。一時不見他的譯員，企業報的記者Nick Johnson看著我，問我能不能幫忙翻譯。

「咱們還是等他的譯員吧。」

我想，語言只是翻譯的一部分，對譯者的信任也是很要緊的一環，這是我第二次看到郭泓志。沒見到《美國棒球》雜誌裡描述的異色染髮，我看到的是一個剃得很乾淨的小平頭，黑髮，約半公分長，可以清楚的看得到他的頭皮。賽前他們告訴我，是今天才剃的頭。

「為什麼剪頭髮？」我很直接的問他。

「嗯…，比較涼快。」他想了想，孩子氣很重的這樣子回答我。

一個十八歲的孩子，改換髮型還需要什麼理由嗎？他這麼說，我就照這麼寫。在他的譯員還沒來之前，我用中文問他對這天表現的想法。

「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地方？」我問。

「很多很多啊。」他這麼回答。

「舉個例子吧。」我繼續問他。

「姿勢。」

控球的關鍵在於姿勢的穩定，尤其是下盤。郭泓志這麼的回答，感覺到他有份自覺。在他的譯員過來之後，其他記者，Nick與Chris兩人開始發問，這時我就不說話了。

「會不會緊張？」

「不會耶。」

「知道為什麼只讓你投三局嗎？」

「嗯，不知道，教練作的安排。」

「在美國練球，最大的差別在那裡？」

「美國很專業。」

「生活上呢？有沒有什麼困難？」

「語言，還有……」郭泓志低著頭，一副害羞的模樣，越說越小聲。沒聽清楚他最後說了些什麼。這時我正坐在他的旁邊，當地報紙的兩名體育記者，Chris與Nick，郭泓志，我，與他的譯員，五個人圍成一個圓圈。

在走下記者席之前，我想了許多假設性的問題。他會不會對這次表現而感到興奮呢？會不會對教練沒有給他一個拿勝投紀錄的機會而感到失望呢？在訪問他之後，覺得他對這次表現並沒有感到特別的興奮，發言裡除了表示自己還有許多進步的空間外，對教練的安排，似乎也只是聽話照作，而不去過問理由。沒有給予拿下勝投的機會，也不見他在乎。只見他擔心著應付記者。隔天台灣各大報都有郭泓志在初登板表現優秀的報導，但在道奇網站裡，郭泓志把功勞歸於他的捕手。

小聯盟的紀錄並不重要。我想沒有人能說得出Mark McGwire，Sammy Sosa或Pedro Martinez這些巨星在小聯盟的紀錄，甚至沒有人說得出他們小聯盟隊伍的名稱是什麼。小聯盟提供的，是一個給新秀鍛練球技與持續成長的環境。在三局無失分，三振七人次的優異表現後，不見他特別的興奮。所以在遇到挫折時，自然也希望他不會就此而感到過分的沮喪。

相信大家都已經知道到了消息。在這場比賽後，球隊醫護人員發現郭泓志左手肘的韌帶已經拉斷了。消息傳來，真有如晴天霹靂。在洛杉磯時間的四月二十日，手肘韌帶重建的權威，恰好也是道奇隊醫的Frank Jobe醫師，將在森提尼拉醫院（Centinela Hospital Medical Center）替郭泓志作韌帶移植，俗稱湯米，約漢（Tommy John）的手術。先前寫了一篇對郭泓志表現的詳細敘述，球評與感想。但在他受傷的消息傳出之後，球場上的表現早已顯得不重要，因而按下不表。

這天郭泓志只投了三局，另外教練團也設了50球的上限。在這之前，郭泓志在春訓裡，對馬林魚的小聯盟隊伍的球賽裡，也只投了兩局。郭泓志在道奇隊的看護下，從亞利桑那州指導聯盟，佛羅里達州的小聯盟春訓營，一直到在加州聯盟的首次登場，教練一般只讓他投兩局，球數許可的話，最多三局。

從來沒有超過三局。

三個月前，郭泓志在洛杉磯出席了一個公益活動，隔天一月十九日的華文報紙裡刊登了他當天的發言。《台灣日報》裡寫著：「郭泓志表示：『美國比較專業，像在訓練前，都會很仔細的記錄球員的身體狀況，知道球員的身體情況，再針對球員的情況做重點的練習，球員就比較不容易受傷。』《星島日報》寫著：「來自台南的郭泓志表示，在美的訓練比較專業，而且比較站在保護球員的立場。」

為什麼會有這些想法呢？回顧先前郭泓志對道奇「保護球員」的看法，如今在層層保護下，還是難免傷發，實在有份不容易描述的感慨。

當比賽還在進行的時候，企業報的體育記者Nick Johnson在記者席裡，問我有關郭泓志在台灣的事情。我告訴他郭泓志與道奇簽約時與棒協的風波，以及他曾在高中比賽裡，三天裡投球數曾多於200球的事情。他滿臉驚訝，以為我弄錯了。我兩手一擺，給他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。這並不能怪他，這麼高的投球數，美國報紙的體育記者壓根連聽都沒聽過。幾年前Jim Leyland若是讓手下先發投手投多於130球，ESPN網站的專欄作家Rob Neyer會把他列名於「虐待者名單」。不過Leyland調度投手的作法，在台灣大概能成為「保護投手」的模範生。

就以長力著名的現役左投手，Chuck Finley與Randy Johnson兩人作例子好了。你知道他們兩人加起來，一共二十六年的棒球生涯，約5000局裡，有幾回在三天裡投球數超過200球？

一回也沒有過。

在台灣，一個十六七歲，還在成長之中的少年，投球數的負荷，為何比正當盛年的大聯盟投手更為沉重？難道台灣的高中生的手臂比大聯盟投手更強壯，更耐得操勞？是「今日爽就好」的短視文化作祟，還是有偶爾「操」一下球員不會怎麼樣的錯誤想法，而在學校榮譽至上的大帽子下，在幾場比賽裡透支了球員一輩子的棒球生涯？

高中投手可以跟教練說聲「不」嗎？

事情既已經發生，事後諸葛的往後看，檢討別人，意義有限。積極向前看，把眼光放長，放遠，設法改善台灣高中的比賽環境，才是目前最有意義的作法。要求高中教練自我設限是不可能的。要求球員自己保護自己，必要時拒絕下場，也不符實際。唯一可行的作法，是積極促進棒協，從上至下的「強制」高中投手的出場頻率與單場投球數，保護台灣棒球幼苗，是當下最重要的。

至於郭泓志，這次他在美國大聯盟球隊的看護下受傷，其實是個不幸中的大幸。道奇能提供郭泓志的，無論在醫療、復健、訓練，或是心理建設上等一切必需的硬體軟體，想必都是一流的。終身道奇球迷的道奇隊醫，韌帶移植手術權威Frank Jobe醫生，也將是郭泓志的主治醫師。

在傷後問及郭泓志的反應，道奇亞州事務部人員表示，郭泓志已有心理準備，目前對復健的態度積極而開朗。道奇也認為動手術只是遲早的問題。郭泓志在亞利桑那州指導聯盟時，曾因手肘酸痛而休息一周。台灣時間四月十四日的大成報也曾有類似的報導，據言他在高中時期，每次出賽後手肘就有著異常酸痛的情形。看樣子，這次韌帶拉傷，似乎是先前舊傷的延伸。另一位道奇亞洲部的代表，日裔的Akasaki先生也表示﹕「郭泓志是個體格良好和有顆好心的青年，預期應能完全復原。」（Kuo is a strong young man with a good heart and should be able to make a full recovery.）

24歲的新人投手剛耶（Eric Gagne）昨晚在道奇球場上場，投五局，只讓對方擊出三支安打，無關勝負。27歲的天使投手香懷斯（Scott Schoeneweis）今天在芝加哥得到本季的第三勝，目前戰績3勝0負，ERA 2.35，在美聯名列前茅。兩人都曾接受過手肘韌帶移植的手術。這種先例其實不少，看他們復原的狀況，對郭泓志的未來又多了幾分信心。另外，郭泓志才十八歲，年輕力壯，也是復健的一大優勢。

在手肘韌帶重健手術後，郭泓志復健的路是漫長而孤單的。道奇應能給他最好的醫療復健環境。而各地球迷能給他的，大概就只是支持，鼓勵，與一份祝福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