郝西瑟的最後一夜

阿普 -- 2000.8.10發表於「球魂」
夏日男孩

郝西瑟（Hershiser）退休時，戰績一勝五敗，防禦率 13.14。

Orel Hershiser(法新社)

就這麼想吧；一勝五敗再難看，也難看不過一勝十敗的David Cone。在郝西瑟贏得國聯賽陽獎的1988年，Cone的勝率與 防禦率 都比他來的好。不過郝西瑟那一年有一點比Cone特別。那年九月裡，他創下了連續59局無失分的記錄。這是當今大聯盟頂尖高手Pedro Martinez與Big Unit兩人，無論有多神勇都無法接近的記錄。

未記風波中英雄勇

連續 59 局無失分。

1988 年 8 月 30 日在對蒙特婁博覽會隊4-2勝投的最後四局裡，他讓對方掛零。隨後他對國聯西區的四個對手，連續投了五場完封。

沒錯，連續完封五場。

勇士3-0；紅人5-0；又是勇士1-0；太空人1-0；巨人 3-0；然後郝西瑟在9月28日，季賽最後的一個先發裡，在聖地亞哥教士隊的主場完封10局。這一共是連續59局無失分。若投出一場漂亮的球賽像是一塊珍寶（Gem），那借用道奇播報員Vin Scully的形容詞﹕這59局像是一長串晶瑩無瑕的珍珠。

「要是你仔細想想，這是一項驚人的記錄。在任何單一球賽裡發生的任何事情，我都會相信。但在這麼長的時間裡，能保持如此優秀的成績而不犯任何的錯誤，這簡直是不可思議。」"It's an amazing record, when you think about it.  I can believe most anything that happens in a single game, but such sustained excellenee over such a long period, with no margin for error, is unbelievable."

這話是「上帝的左手臂」Sandy Koufax 說的。

德州的微風往事

二十年前，郝西瑟是個二Ａ德州聯盟裡，聖安東尼奧（San Antonio）的救援投手。第十七輪指名的他，不是特別的顯眼。當年他出場49次，先發了3場，表現時好時壞，不算是理想。次年他又回到了聖安東尼奧，球季一開始他的表現甚佳，當時 San Antonio Lights 的新聞報導裡，有這麼一段﹕

「去年觀眾看到郝西瑟上場救援時，都會感到憂慮…，他們不知道這次上場的他，是會被對方擊出勝利安打的郝西瑟，還是能使對方三上三下的郝西瑟。但在這個球季，郝西瑟的表現十分穩定，他的球路有規律性的讓打者無機可乘。（confounding the opposition with regularity）」他防禦率是個微小的0.51，救援數在德州聯盟也名列第一。

當年郝西瑟21歲，與陳金鋒現在的年齡相仿。

但在這篇報導刊出的不久之後，他陷入嚴重的低潮，一段非常低沉的撞牆期。連續數日、一共是短短七局裡，他丟了20分，全部都是責失。一個在El Paso，3-2/3局裡被攻下8分的夜晚，一個快哭了出來的郝西瑟半夜裡把朋友Charlie Strasser叫了起來。Strasser回憶道，郝西瑟告訴他，他投不下去了。「那是我棒球生涯的最低點，」郝西瑟多年後在一個訪問裡這麼說，「當時我想就此放棄。」但他並沒有放棄。Strasser把總教練LeJohn與投手教練Wheelock兩人叫了起來，三個人一起說服了他，打消他放棄投球的念頭。

從此以後，郝西瑟的字典裡似乎就沒有「放棄」一詞。

我會再回來！

十年前的他，因肩傷而需要動手術。醫生Frank Jobe告訴他，沒有人在這種手術後能復原到回大聯盟投球的地步。但是郝西瑟他就是不信邪。經過了十三個月漫長的復健，郝西瑟重現江湖。從一Ａ Bakersfield，一路慢慢的尋回了他的球感。「我向Jobe醫生要求再得到一個勝投（I asked Dr. Jobe to give me just one more win）。」郝西瑟去年在紐約受訪時說，「至今，已經是一百勝了（Here we are, 100 wins later）。」

郝西瑟在手術後的勝投總數是 105 場。

94 年罷工後，道奇帶給洛杉磯野茂旋風，同時也送走了郝西瑟。道奇認為36歲「高齡」的他已經沒有續約的價值了。郝西瑟於是轉戰美聯，該年為印第安人隊贏了 16 場，遠遠超出任何人的預料。他在季後賽五場先發裡的表現也甚為傑出，4 勝 1 敗，防禦率 1.59。在三年 45 勝之後，印第安人還是送他走路。

在暫駐巨人隊一年之後，去年他在紐約大都會隊落腳，與當年他在道奇小聯盟的投手教練Wallace團聚。去年他為大都會隊贏了13場，而且在季後賽也有重要的貢獻。他救援了五局，只被擊出一支安打，沒有失分。但大都會隊還是在季後送他走路。

當道奇再與郝西瑟簽約的消息傳出，不少球迷之心因而振奮了起來，也喚回了許多美好的回憶。在春訓裡他的表現不俗，以實力拼到一個先發位置。球季開始，他正好在道奇主場的第一場主投。在那天座無虛席的道奇球場裡，他得到如遠征英雄回歸的歡迎。他也沒令人失望，六局裡只失了一分，球隊最後以 8 比 1 擊敗小葛瑞菲的紅人隊。郝西瑟的寶刀未老，球迷那份期待的心在那四月夜裡的風中飛揚、感動；好像他一直都沒有離開我們。

「我們大概寫不出更好的劇本（"We probably couldn't have written a better script），」郝西瑟在賽後對美聯社的記者這麼說﹕「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，對我個人以及我在主場第一場先發所造成的話題已經夠多了。現在，我們應該關注剩下的球季。（"We have a marathon ahead of us. Enough has been made of me and me pitching the home opener.  Now, it's on to the rest of the season."）」

郝西瑟在說這句話的時侯，並不知道他投球的日子已不長久了。

最後一幕

五天之後，他在1-1/3局裡被休士頓太空人隊攻下了七分責失，拱手讓出先發投手的地位。他救援的表現也不理想，在亞利桑那一場延長賽的1/3局裡，他又失了五分。隨後十多天裡他都沒有機會上場，郝西瑟於是自行請纓，下一Ａ小聯盟的奔馬隊調整，尋回球感。為了不讓球隊難做人，下放的建議由他自己提出。郝西瑟回大聯盟後，投兩場，又輸兩場。一場比一場難看，郝西瑟在第二場裡，沒有投出第二局。

聽說道奇希望他就此退休，也聽說他不肯。像二十年前在德州二Ａ看他投球的觀眾們，我們「不知道這次上場的他，是會被對方擊出勝利安打的郝西瑟，還是能使對方三上三下的郝西瑟。」而且這時每一場都可能是他的最後一場。

三天後，教士隊來訪，郝西瑟再度先發。

很明顯的，他在第二局就開始招架不住。先以四壞球保送打者，然後被擊出一支兩分全壘打，2比0。一支安打，又是一個四壞球保送，再一支安打，3比0了，還是沒人出局。一個三振帶來了短暫的歡呼。然後又見他被擊出一支安打，比數已是4比0了。

「讓他下來，讓他下來，」我心裡不停的吶喊著。七個打者裡六人上壘，不是情況不佳的投手一出問題，就該趁早把他弄下場嗎？所謂「on a short leash」到那裡去了？這已不是投手調度的常規；後來得知這天他只能投出四縫線速球，其他沒有一個球路可用；但是一直投 85 mph 的速球，除了讓人割宰之外，還會有什麼好事嗎？

一支高飛球犧牲打，5 比 0。一分沒關係，兩人出局了。

然後郝西瑟投出了一個大暴投，接下來又投出了一顆觸身球，保送打者上壘。我在收音機前，仿佛看到郝西瑟在投手坵上漸漸的沉了下去。每個安打，每個觸身球，每個四壞，每個暴投，他都陷下了一點點。致命的一擊來自 Bret Boone，一支帶三分打點的二壘安打。兩局不到，比數已是8 比 0，奠定了郝西瑟日後的命運。

道奇遲遲不讓他下場。聽著聽著，心都涼了。像是一個溺水者，他作出了最後的掙扎，但他命運是可以預料的。道奇上面似乎也早已作了決定，要郝西瑟在投手坵上暴露出他所有的弱點，讓對方活生生的打死，不給他任何翻身的機會，要他從此打消東山再起的念頭。

8比0，大勢已去，總教練強森終於好不容易出了面，與其說是把傷痕累累的郝西瑟救出來，不如說是上場收屍。郝西瑟的大聯盟投手生涯，此時走到了終點。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；在場部份敏感的觀眾也感覺到了，他們在郝西瑟下場時為他起立鼓掌。不是感謝這天的努力，而是感謝他在過去十幾年裡作出的一切。

隔天道奇釋出郝西瑟，送他走路。

在88年世界大賽後與他擁抱的捕手，道奇教練Rick Dempsey在媒體出聲，認為郝西瑟應該考慮退休。但郝西瑟沒有作出這方面的動作，只在釋出時交代了一些得體的場面話，表示瞭解球隊的立場。幾天後他cleared waiver，但還是沒有退休。《棒球周刊》有篇他可能再去印第安人隊的報導，雖然沒有成真，不過他在幕後顯然有另謀其他出處的動作。

在所有嘗試都宣告失敗之後，他終於決定退休。但這是一個拖了近兩個禮拜才作出的決定，一個大家已知的既成事實。即是一個不是新聞的「新聞」，報紙也就沒有好好的報導它，一切就這樣不了了之的結束。

我想，沒有人能夠寫出比這更爛的劇本了。

一齣重演的舊戲

其實我很久以前就看過這齣戲，當時的男主角是Don Sutton。十二年前Sutton 的遭遇，跟今日郝西瑟幾乎完全一樣。兩人都是有十幾年經歷的道奇老將。在道奇不要他們後，兩人以自由球員身份在大聯盟周遊列國，最後又回到了道奇。但在出賽幾場之後，因完全混不下去而被迫退休。

記得《洛杉磯時報》當時的新聞標題是 "Sutton-ly，He's Gone."「他突然的去了」。標題裡拿Sutton的名字語帶雙關的耍花俏。這回郝西瑟被釋出時，《洛杉磯時報》的標題是 "'Dog Gone"「狗去了」；一句美國人常用的口頭禪，同時也拿郝西瑟的外號 Bulldog 開玩笑。那些擬標題的死王八蛋們，在人家最低落的時刻，也不肯給人一個基本的尊重。

郝西瑟與Sutton另有一個有趣的相同處，那就是兩人都有投作弊球的「盛名」。當今 ESPN 棒球專欄作家 Peter Gammons 在十二年前的《體育畫刊》裡就曾寫過﹕「郝西瑟的速沉球的游動之多，運動家隊認為他投口水球，『在兩個好球之後，他的球路軌道完全違反物理法則，』一個奧克蘭教練說。『那一定是口水球。』」（眉批﹕酸葡萄；打不過人家就說人家作弊，真是好樣！）而Sutton則是砂紙公司的忠實顧客。Sutton說，他在遇見也是以投作弊球盛名的Gaylord Perry時，「他送給我一罐凡士林（Vaseline），我回敬他一張砂紙。」

Sutton對當年道奇釋出他的處置還是感到忿忿不平。幾年前進名人堂接受訪問時，他曾表示﹕「道奇他們開了記者會，我說了我該說的。但是我還是希望能得到一個先行退休的選擇。」雖然Sutton現在這麼說，不過他和郝西瑟是一個樣子，兩人都不服老，外和內剛，個性又倔強。要他們兩人自行退休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。看這回的郝西瑟，一切都拖泥帶水，沒有一件事情作得乾脆。clear waiver，沒有球隊要，直到退休是唯一的選擇之後才肯宣告退休。

歲月不饒人，看郝西瑟一個人不會覺得他老，不過他在1988年世界大賽冠軍那年的隊友們，Rick Dempsey，Mike Sciocia，Mickey Hatcher，Alfredo Griffin，以及John Shelby，在多年的小聯盟教練歷經後，現在都已再「重升大聯盟」，在道奇隊與天使隊兩球隊裡作教練。

Sandy Koufax在27勝防禦率 1.73的球季後急流勇退。Don Drysdale也是瀟灑自在，他在1969年季中退休的時侯，還是有五勝四敗的戰績。兩人揮了揮衣袖，沒帶走一片雲彩。Sutton和郝西瑟兩人的退休卻是歹戲拖棚；Sutton退休那年三勝六敗，防禦率3.92。郝西瑟退休時戰績一勝五敗，ERA 是任何球隊都無法接受的 13.14。老將自己不走，球隊也不好趕人。於是，似乎是有必要性的，讓老將們在球場上令人割宰，被人打得滿地找牙齒，讓他們自己自覺；覺悟他們的投球舞台已逝。

「讓他下來，讓他下來，」郝西瑟被轟成炮灰的記憶尤新。什麼「感謝多年來帶給我們的美好回憶」，或是「祝來日一切順利」等庸俗的場面話，我寫不出來，也不想寫。大枯大榮，於轉眼之間；十二年前完封教士隊10局創下不朽記錄的郝西瑟，今天投手生涯在教士隊的手上結束。老兵不死，他只是凋零。